“我可不愿意牵连到这种不体面的事情中去,”老戏子一面向着给客人换衣服的房间走,一面想。“这不可理喻的女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我真害伯,天知道她还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啊!”
刘迂一会儿就换好了衣服,向餐厅走去,那儿正摆着一席丰盛的晚餐,等待着他去享用。美味的食物和醇厚的美酒,使这位“勇敢”的男人忘记了倒霉的旅行,而且把他刚才所想的灾难快要降临的不幸预感,驱除得干干净净。
他还没有吃完晚餐,脸色惨白的安琪儿已经来到餐厅。她手里拿着一封用黑色防水纸包起来的信。信外面用胶带封得很紧。刘迂一看到那封信就有些不自在,他问:“安琪儿姑娘……你这封信是打算寄给哪一位的?”
“你还要问我吗?……自然是寄给马承天的啰……”
“啊,天哪,我的宝贝,我们不能这么着急,最好是把我们的决定再仔细考虑一下。”
“我们的决定?……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但是,这消息毕竟是我传出来的!……如果马承天对别人干涉他的家庭私事感到不满,那会怎么样呢!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他不去对付自己的妻子背叛,而对我们这些告密的人恼羞成怒,甚至大发雷霆,那又该怎么办?……甚至,比这更糟,他会不会迁怒到无辜的人身上呢?……”
“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关系?这信上又没有我的名字。”
“唔,但是……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我的女神,谨慎小心总不会错。马承天的发怒,对你来说也许毫无关系……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
“可是谁在乎你这样的小人物呢?”
“我,我自己!安琪儿呀!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刘迂愤激地说。“我可还没活够呢!”
“可是在信上我并没有提起你的名字……不论发生什么变故,都跟你没有关系。”
“早晚他会知道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很了解他这头野兽。那就是,不论是谁让他丢了脸,他都会把他的脑袋象杀鸡那样一下子揪下来的。我喜欢演戏,可不想自己的人生将来也被人搬上舞台嘲笑戏弄。”
“你不用害怕。”安琪儿说,“你决不会碰到什么祸事的。”
“但愿我能老死在自己的床上,而不是被人割断喉咙死在臭水沟里!”
“你想太多了,马承天绝不会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她拿起酒壶把酒斟到这个老戏子的杯子里去。
这时候,一个穿上旅行装束的奴隶进了餐厅。
“记住我的话,小东。从这儿直到沧浪河水库,不许在任何地方耽搁!”
那奴隶从安琪儿的手中接过信来,把它揣在衬衣的怀里,系紧了腰间的带子。接着,他跟女主人道了别,转过身走了出去。
茅台酒使老戏子松开了舌头,他又开始竭力诉说自己的恐惧。但是安琪儿终于使刘迂安静了下来。她跟他约定过一天再见面,就出了餐厅回到密室里去了。却意外地发现马天下已经仰面躺在地毯上呼呼地睡沉了。
“明明已经没力气了,还要硬撑着作贱别人,真是个废物。”安琪儿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啐了一口,也离开了这里。
安琪儿似乎非常满意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她由红梅陪伴着向自己的寝室走去,她决定在临睡之前痛痛快决地想象和咀嚼一下那具有说不出的快乐的复仇滋味。但是,结果使她大为惊奇,原来这一快乐的滋味,并不象她想象中那么完满美妙,她只感到极其贫乏的一点儿满足。尤其是当她上床睡觉以后,脑子里反而突然充满了她所完全意料不到的种种念头。她命令红梅出去,让灯仍旧点亮着,只是把灯光遮得略微幽暗些。
她把她所干的事情一桩又一桩地加以回想,而且想象着她那封信可能引起的种种后果。很可能,马承天会把自己的怒火一直压制到深夜,在他发现暴虐巨人和范美美他们两个人互相拥抱在一起的时侯,冲进屋里把他们两个人乱枪打死……
当安琪儿一想到她很快就可以听到范美美的死亡和她可耻行为的消息,她的心中就充满了报复的狂喜,一直在磨折她的痛苦的嫉妒心也冲淡了;那个目空一切的骄傲的范美美,不把她安琪儿看在眼里的贵妇,原来竟是一个风流、下贱而且大腿分得很开的女人;她的罪恶和过错,与她安琪儿比较,还要大上千万倍呢。
但是,当这位名妓一想到暴虐巨人也要跟着一起去死时,她的感情就完全起了变化。安琪儿在自己的想象中竭力为我的行为辩护,她在仔细地考虑以后甚至断定:比起范美美来,暴虐巨人的罪行要小得多。毕竟,巨人只是一个可怜的变异人,而马承天夫人,即使长得并不好看,在变异人的眼中也会变成天仙美女。这个下贱女人一定用种种媚功把他迷住了,她使他无力抵挡她的进攻……事情一定是这样,不会有别的可能。难道一个变异人敢主动觊觎马承天的夫人吗?而可怜的变异人在获得范美美的爱抚以后,自然就完全落到她的手掌中了。
如果暴虐巨人死了,安琪儿已经不认为是应得的报应了——不,这并不是她要的结果,她要得到的是巨人的一颗心,而不是一具被打烂的尸体。
安琪儿在自己的羽绒床上躺了好久都没能睡着,她从这边滚到那边,翻来覆去地转动着身子。她的脑子里充满了种种悲惨的念头,心中怀着极其矛盾的感情,她痛苦地叹着气,被可伯的想象吓得索索发抖。她常常被困乏所强制着睡着,但接着又猛地惊醒,重新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转动。直到最后才算勉强睡着了,却又做起可怕的梦来。房间里寂静了一会儿,只听见她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声。突然,安琪儿跳了起来,她恐怖地用哽咽的声音喊道:“不,我!……不,杀死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你不能死!”
不幸的妓女充满了一脑袋血腥的、可怕的幻觉。临睡时使她想得头昏脑胀的种种思想,结果竟幻化为巨人的形象,他对她发出临死时的诅咒。
脸色惨白的安琪儿这从床上跳了下来,她的脸由于痛苦而扭曲着。她披上了一衣外衣,叫来了红梅,命令她立刻去叫醒刘迂。
她好容易才说服了刘迂,叫他立刻出发,追上小东,把她在三个钟头以前写的那封信拿回来,因为她现在已不愿意让这封信落到马承天手里去了。
一路上感到极度劳顿的刘迂,由于喝米酒而糊涂了,他赖在又舒服又温暖的被窝里不肯起来,因此安琪儿就不得不施出她的手段和媚功,才使这个老色鬼决定在一个钟头以后出发。
夜晚无风无云,整个天空中闪烁着千万颗星星,只有那幽冷的星光,使赶夜路的人感到害伯。
“小东比你早走了四个钟头,”安琪儿对刘迂说。“因此你不能只是骑着你的马跑,而是应当使它飞起来。”
“唔,如果它是头龙,我一定能使它飞起来的。”
“归根结底,这样做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你不是一直在害怕这封信会引来你的杀身大祸吗?……”
过了几分钟,传来了一阵马儿用全力奔驰时所发出的急骤的马蹄声。马蹄声惊醒了街边,身上盖着旧报纸,篷头垢面地睡倒在有钱人高大的院墙下的流浪儿童们;他们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了一会,然后又捏紧了手中干硬的饼子,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被睡在身边的小伙伴把饼子抢去吞进嘴里。当乞丐们听到马蹄声和外面巡逻队的人的怒骂声,就一个个地倦缩在墙角里不敢趴起来张望了。
所有从万象的南城门出来的人,都循着一条大道经向前走,出城几百米就是两条岔道,一条岔道向右通向西北的甘省,另一条岔道向左通到沧浪河上流的水库并通往更南方的云省。向沧浪河水库走的人,沿途就会看一幅极其美丽的风景图画。
旅行者可以望见附近的山岗、苹果树林、橘树林、葡萄园、果园、长满了金色谷物的肥沃田野,还有成群的绵羊和奶牛所特别喜爱的茂盛而又芳香的绿油油的草地牧场,它们使附近的空间充满了咩咩和哞哞的叫声。这样美妙的田园风光,分布在川省各地。如果不去想那日益升高的海平面,不时出现在天空中的巨大蜻蜓,还有那晒得爆皮,在打手们的皮鞭下辛苦劳作的奴隶们,这里到也可以称之为人间天堂。
在水库周围有前清的官员花巨资修建的华丽的别墅和私人游泳池,赏心悦目的阳光灿烂的花园,无数的树木,美丽的房屋,以及农场。这水库区的一切,就象—座独立的小城市一样。从别墅往外看,可以看到平静的绿色的水面,好象一块碧玉镶嵌在围着它的两岸的怀抱里。两岸的植物受到水库的滋润,长得无比的繁茂。大自然的一切富裕和美,都集中到这个世界的小角落上来了。川省所有最美丽、最诱人的东西,统统放到这个被灿烂的阳光所倾注、被温柔的和风所亲切地吹拂的繁荣的小角落里来了。
这一带的景色,的确象仙境一般的美丽!无怪乎当时有这样的传说:唐代的一位女皇曾经站在这儿,用金板刻印上自己一生的功绩,等待道士们做法,把她从尘世送到神仙的世界中去。
游客们到了沧浪河水库以后,可以看见一个宏伟、富丽、人口稠密的小镇。小镇的一部分分布在陡峭而险峻的山上,另一部分分布在山坡和沿水库的平原上。炎热的时候,万象的黑帮老大们就纷纷来到这儿消暑。某些在沧浪河水库近郊没有别墅的黑帮老大,也同样地要在这儿的妓院里度过几个月。
凡是富豪们在万象城内所能享受到的奢华而又舒适的一切建筑和设备,如:妓院、商场、议事大楼、酒店以及规模宏大的角斗场,在沧浪河水库区全有。在周围的青城山山顶上,矗立着一座青瓦红墙的青云道观,那是当地最富丽堂皇的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