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天色还显得有些灰暗，北岛希子便起了床。迷迷糊糊地走出寝室的房门，来到浴室，对着墙上的镜子一阵的发呆。由于正处于秋雨时节，连续不断阴湿天气让希子的头发翘的很厉害。打开水龙头，拿起漱口杯，一阵难受的干呕让希子本来就没有血色的面容显得更加苍白。
洗漱完后，希子走到弹丸之地般的小客厅里，打开冰箱，取出一块便利店里买来的三明治，放进了微波炉加热，接着，便回了寝室，换上了一套职业西装。她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理着头发，画着淡妆，一边思考着今天的行程——
今天是东京大学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来自中国大陆的图领奖获得者，模拟意识理论的提出者，李灵奇教授将会来到东京大学，并且在东京大学成立专门的研究小组。学校方面为了表示欢迎要求计算机学院全体师生前去参加李灵奇教授的临校演讲，时间是早上九点。学校下死命令，除非特殊原因得到允许，否则必须参加活动，并且要求着正装，不能迟到，否则按照学校条例施与惩罚。
希子知道所谓的惩罚，说难听一点，就是扣工资，削减奖金和研究经费。其实对于学校里那些资历很深，人脉很广的“老油条”们来说，这样的威胁不过只是书面上的笔墨，但对于初出茅庐的自己，的确是不敢有丝毫忤逆之心。所以希子还是喝了一杯牛奶，吃了加热的三明治，早早出门了。
来到地铁站，希子像往常一样，在附近的一家自助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因为生活所迫，希子租的房子离校区很远，每天去上班都和西天取经一般，辗转反侧，长途跋涉，经过将近一个半小时的坐车、转车还有步行才能到达学校。所以读报纸则成为了自己度过无聊的乘车时间最好的方法。
翻开报纸的首页，上面印着日期，2038年11月21日。头条毋庸置疑，便是“21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李灵奇今日到达东京大学，欲成立‘模拟意识’研究所。”刚刚成为大学研究员不久的希子对李灵奇的理论算是略知一二，但也只是停留在书面程度上。不过她知道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具有跨时代意义的理论，可能在十几二十年后世界运转引擎的原动力将会有这套理论来提供，而如果能在这个研究所里工作，将来肯定会获得数不清的财富和荣誉。不过，希子并没有想过近水楼台先得月，做为一个女人，一个生在一个即将陨落的国家的女人，她能期盼的只是平稳的生活，遇上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然后相夫教子，简单地过完一辈子。
叹了一口气，希子继续读着报纸——
“首相A主动卸任，再一次打破了日本首相的执政时间的下限。从A上台执政到主动卸任，时间只有短暂的5天，打破之前由B产生的7天的记录。据相关媒体报道，日本政府高层已经彻底陷入了政治危机和恐慌中，在野党与执政党如今只是不断的交替着相互的身份，然后便是永无休止的‘口水战’和有节奏地‘上台、下台’。混乱的政策体系，糟糕的改革方案，预算大幅度的赤字，已经使日本国民在这场逃亡式的马拉松中精疲力竭。到底谁来日本拯救日本？……”
“据悉，索尼被再度被中国A集团所收购，至此成为继松下，东芝，东京三菱联合银行后第四家被‘惨淡’收购的企业，其间隔时间不足三个月……”
“昨日，日本X大楼上，又出现了聚众跳楼事件，至此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30人，如今由经济严重萎缩带来的‘自杀’风暴已经远超于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此外在昨日下午同一时间，在日本东京多个地方相继发生了多起暴利示威游行，呼吁当前日本政府下台。前来参加游行人数众多，附近的公共设施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其次，有消息称在警方与示威者对峙中，已经发生了严重的暴力事件，伤亡人数如今还在增加……”
“据统计部门报告，至今为止，本年度较同一时期的失业率再次提升1.3个百分点，成为了历史新高。大量无业人员由于无法承受生活所带来的压力，选择了自杀或是走上犯罪道路。政府称正准备推出新一轮政策来降低自杀率和犯罪率以及其他社会为题……”
希子每天看着这样的新闻，心里其实已经十分习惯了。什么“新一轮政策”，她知道这不过是政府拖延时间的托词，如今日本政府已经完全失信于民众，而且它自己也无力来挽回局势。面对全线崩溃的日本经济，希子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她明白这个国家现在和等死没有任何区别。而这一切的发轫，都是因为日本军国主义在十多年前的叫嚣，导致联合部队对日本进行了全方位打击，接着日本便成为了一个“烂皮球”，被美国中国俄罗斯等大国踢来踢去，在榨干了最后的利益后便弃之不管了。此外，为了防止日本再度崛起，美国中国等亚太地区的大国又对日本进行了几轮反复的经济制裁，使日本经济的生命力彻底变成了“空血”。
如今的日本就像断了根的大树，即便是曾经有再茂密的树叶，但失去了养分来源后，也不得不面对凋谢与枯萎。在这十多年的巨变中，希子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日本这颗“流星”的殒灭。她猜想，或许再过不久，日本这个国家或许将不复存在……
46
左手臂被轻轻地摇了好几下，珊珊才渐渐从梦中醒来。她睁开酸涩的眼睛，眼前的黑暗如同一匹野马一般冲向她的眼睛。她往左边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便又一转头往右边一望——
突然一个比夜色更黑的影子乍现在眼帘里。
“啊！你是谁？”珊珊被吓得尖叫了起来。
“开灯……”
四周突然亮了起来，珊珊才发现原来是杜飞正坐在床头柜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你，你……”珊珊用被子卷着自己的身体，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你要干什么？别碰我！”
“别紧张，小鬼……”杜飞不以为然的扭了扭头，“我不会来‘碰你的’。再说我要碰你，至少有一万种方法，你用个被子做挡箭牌，有什么用？”
珊珊缓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把被子放下，低着头喃喃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呵呵……”杜飞转过头不爽地笑了一下，“拜托，大姐……这里是我家……我回个家都不行？”
“哦……”珊珊像一只听话的小狗，低声地答道。
“废话不多说了……去洗漱一下吧”杜飞站起身来，“半个小时后，我要带上你去‘交货’了……”
“哦……”珊珊迅速地下了床走向了浴室。
“哟，怎么变得这么老实？”杜飞嘲笑道，“切，一点都不好玩……算了，反正麻烦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小鬼，打整干净一点，别搞得邋里邋遢的，好像我对你怎么样了似的……”
珊珊走进浴室，面对着有些水雾的镜子，静静地想起昨天与AKA的对话。如果是平时的珊珊可能会因为今天就能够回家而感到万分的高兴，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是停驻着一些不安。她害怕自己回去之后看到父母伤心的表情；她害怕听到游垚出事的消息；她害怕因为这件事后，知情的朋友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她甚至开始怀疑AKA对自己说的是不是真话，害怕这一切只是AKA为了让自己不给杜飞添麻烦而撒下的谎言；她害怕……
想到这里，珊珊脑袋一阵眩晕。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不停地拍打着脸。刺骨的冷冽让珊珊连续打了几个寒战，不过还好的是自己竟然清醒了很多。她开始暗示自己不要这么思考问题，如果敌人还没有发动攻击，自己就先乱了阵脚，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糕。想着，珊珊摸了摸镜子上的水雾，勉强地对着镜子笑了笑，然后深呼吸了一下，便打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今天动作挺利索的？”杜飞敲着二郎腿，仍然坐在那张椅子上注视着珊珊。
“嗯……”珊珊有点受不了杜飞的视线，低下头，手指像麻花一般左右缠着。
“啪”杜飞站起身，拍了一下手说道：“准备好了吧？”
“嗯……”
“OK，出发吧——开门！”说罢，杜飞走到门口，把头朝向她，然后晃了晃，示意叫她先出去。
珊珊蹑手蹑脚，慢慢地走向门外。刚刚跨出门一步，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让她不禁眨了眨眼睛。接着，才发现原来外面是一个灯光黯淡的走道，在不知有多远的前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阵微光，大概是出口所在。
杜飞走出门后，便一话不说地向出口走去。珊珊赶紧跟在他身后，不敢落下一步。面对黑黢黢的空间，珊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总觉得附近会有什么怪物从周围突然冒出，而如今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可能会保护自己。
很快，两人走出了通道。外面的仍然是黑夜，天空中闪烁着星辰，让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外面世界的珊珊十分怀念。她深吸了一口气，排除这几天在小屋里被监禁的恐惧，然后四处张望了一番。
原来，杜飞住在一栋五层高的楼房里，楼层与楼层之间没有现代化的电梯，外部也没有华丽的厅堂、花园和清洁舒适的街道。整个楼房如同废墟一般矗立在一片空地上，稍微再往远看一点，可以看到很多幢这样的楼房，再把视野放远，才依稀可以看到高楼大厦和车池马道。珊珊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糟糕的地方，在她的印象里，房间应该是整洁明亮的，楼房应该是威武雄壮的，交通应该是易见便利的，还有……而这里的世界仿佛被世人所抛弃，落后不知多少岁月。
珊珊来到楼下，踩着地上稀疏的野草，看着地上稀稀拉拉摆放着的垃圾废物，如汽车的外壳和轮胎，用坏的显示器和键盘等等。此外，地上还到处滴着一种黑色的油污，散发着让人恶心的气味。珊珊不住地将鼻子和嘴巴捂了起来。
她从没想到在中国，如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还会有这样不堪入目的地方。这感觉就像是一场噩梦，摧毁着珊珊坚信的常识。
“这……这是哪里……”珊珊怯生生的问道。
“不知道吗？”杜飞略带嘲讽的问道，“切，也是……你们这群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小公子们的确应该很难知道这个地方……”
“你说谁小公主了……我，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家庭里出生的孩子，没你想象的那么娇贵……”
“你又懂什么？”杜飞更加不屑了，“这里是上海是最肮脏的地方——城市垃圾集成处理中心——被称为城市最黑暗的三种地方之一。”
“垃圾厂！？”珊珊不敢相信这几天自己竟然住在垃圾厂里面。
“小鬼，没见过吧……不对，连听都没听说过吧？”杜飞继续往前走着，“自从中国重新崛起后，经济、科技、军事、教育等方面出现了突飞猛进地全面发展。但是……”
“但是？”珊珊疑惑地看着杜飞。
“但是，社会进步的本质就是剥削——一个国家的崛起，一些人民的富裕，一部分群众生活水平的提升，都是建立在剥削其他人基础上——只有把别人的东西抢过来占为己有，只有把‘其他人’逼到和牲口一样的地位，自己才会显得高贵，显得富裕，不是吗？”
“不可能，中国是一个平等民主的国家，无论从高阶级的LVL.1还是低阶级的LVL.4只要是中国人，应该都能享受到公民级别的待遇……”
“这些都是老师告诉你们？”
“嗯！”珊珊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政府这群老奸巨猾也是有方法啊！”杜飞皱了皱眉头，接着说，“的确，中国人应该能享受都公民级别待遇……可是你有想过付不起社保，甚至上不起户口的人吗？还有那些因为犯罪而难以再次融入社会的人吗？我告诉你，小鬼！这里住了几万人口，面积只有仅仅一个小镇那么大，和你们城市里豪华宽松的公寓不同，在这里居住的每一个人都担心着自己的地盘被别人抢走。他们大多数都是靠捡你们用剩下的垃圾维持生活，无论是吃的也好用的也罢，都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必需品。稍微好一点的也只能到城市边缘的一些企业中做最辛苦最低贱的工作，为的仅仅是多活一天是一天……你们这些天真的小鬼，不要在这里我们提什么‘课本知识’，恶心死人……”
说着杜飞的目光从刚才的玩世不恭变得稍稍有些愠色，不过仅仅是一瞬间，又变回了以往的熟若无睹：
“这种地方在南日本更是随处可见，相比来说这里算是好了很多……呵呵……不过反正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珊珊被杜飞的话彻底击败了，当然原因是眼前的境况的确是苦不堪言。现在的时间不到六点，在阴暗潮湿的小巷里已经出现了不少的人。他们有的背着篮子，穿着一身破烂肮脏的衣服，步履蹒跚地走着；有的只是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他们满脸是污垢，可怜的小手却像大人一般粗糙，红红的指尖不是冻疮就是伤口，厚厚的茧像是锉刀一般令人生畏；还有的人睡在烂房子的门外，裹着一床满是划痕的被子，在深秋的风中发抖，身上不知长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仿佛是一块烂肉，上面还有蛆一样的东西来回蠕动……
珊珊干呕了几下，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但无论目光放在那里，这样的惨象都能顺理成章地钻入眼睛里。珊珊发现，像刚才那样身上有着黑色烂肉的人到处都可以见到，正打算问问杜飞，没想到杜飞已经接话道：
“那是一种怪病，不会传染，好像是特定人群会患上的一种严重过敏的现象。有的人说是废旧汽车里的核能源泄漏引起的，有人说这是政府为了消灭这里的人而故意放出的病毒……呵呵呵……”杜飞再次令人生厌地笑了笑，“不过，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一旦患上这种病，和埃博拉的内部水解相似，人的上皮组织会逐渐腐烂，皮肤、内脏、角质都会变成一块块烂肉，最后直至并发症出现或是大出血致死……总之得了这种病，对于这里的人就是等死……”
珊珊被吓得不敢喘气，拼命红衣服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会染上这种可怕的怪病。她靠着杜飞，越来越近，只希望杜飞能够快一点带她离开这里。
又走了一段路，他们终于走出了那边的地狱，来到了城市公路路口，旁便是一个堆废旧汽车的停车场。
“听着，现在我要去取车，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杜飞稍显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我你就不怕我跑掉吗？”
“跑掉？那你跑吧，反正这里离城市还有几十公里，而且视野开阔，想抓你不要太容易……。还有，我不带你去，当然有我的理由。总之别跟着来，否则你绝对会后悔的……”
“但是，我一个人……那个害怕……黑……”珊珊看看四周仍然是空无一人，寒风的“呜呜”声像鬼魂在哭泣。
“不用担心，这里已经是城市管理范畴，有摄像监控，一般人不敢把你怎么样……”杜飞转身向停车场走去，“对了，我劝你不要到处乱跑，出事了我可救不了你……”
杜飞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剩下珊珊一个人在微弱的路灯下驻足。没过几十秒，突然不知从来里刮来一阵大风，吹得珊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瞬间，恐惧在珊珊脑海中爆炸，肾上腺髓质剧烈分泌肾上腺激素，一股强大的逃生欲望令她双脚奔跑了起来，转眼间以及经跑进了迷宫般的停车场当中。
刚一进去，珊珊就明白了为什么杜飞不让自己进去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停车场，这简直就是坟墓，刺鼻的恶臭令人作呕，糜烂垃圾像是长着丑恶嘴脸的怪物，凹入不平的羊肠小道基本没有光亮，而且不知从哪里总传来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呜咽声。她不敢呼救，害怕自己的叫声会成为恶魔们的靶子；她甚至不敢哭泣，担心轻微的抽泣声也会引来不详之物……
“嘻嘻嘻……”一阵阴笑像命运急促的敲门声反复奏响。
珊珊惊恐地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