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虚弱的缘故,凤凰身上的祥光已经相当熹微了，仅仅只能照亮自己身畔方寸的光景。他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依稀能看清唇角上扬的弧度。
凤凰在笑。
他开口，音色是一如既往的艳，“我害怕的东西有不少,件件都在师姐身上。”
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孔在近处盛放,仅仅只是眼尾描红的风情便能摄人心魄。丹绛的脸苏繁音不知看了多少年,却再一次为他所惊艳。她换了个轻松的姿势，在他对面盘膝而坐,心中却默默运起剑诀。
在她潜意识里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丹绛兵戎相向,但奇怪的是现下的情形并不让她感到陌生。
“我需要一个解释。”苏繁音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凤凰还是丹绛？又或者是…鹌鹑？”
“丹绛是我的本名，师姐仍旧可以这般唤我。”丹绛的声音中带着浓浓倦意。他看上去很累，却依然正襟危坐,举手投足间满是清贵，像是一位落难的君王。
他低垂着眉眼,神情寂寥。略一抬手,从衣袖间滑出一道云气落在地上，那云气落地便凝成一方案几,上有三两小菜，一壶美酒。
丹绛为苏繁音斟酒，缓声道：“在此之前,我想先还师姐一个件东西。”
苏繁音心中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身侧剑光暴起,却仿佛被压制在一个无形的盒子中,连一只鸟都没伤到。她眼前景色一转，不再是残灯冷月，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在黑暗中她忘了自己是谁，上下左右好像都是温暖的活物，正躁动不安的叫着。最后有光摄入，在璀璨的逆光之中她看见了少女的剪影。
她开始毫无缘由的憧憬一个人，毫无缘由的深爱一个人，毫无缘由的……
丹绛举杯望着盘膝沉睡的苏繁音，明月映他杯中，愁绪融他眼中。他闭上眼睛，如鸦羽般的睫毛覆下，在他脸上打上寂寥的影，一切都在静默无声的进行。
他们之间明明相隔一方矮几，但在丹绛眼中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苏繁音额上冷汗湿了又干，脸上神情变换，喜乐悲欢交替浮现，最后终于平静下来，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眸子黑沉黑沉，空茫望向一处时就像大梦未醒。
“我救过你，也杀过你。”丹绛率先开口，大概是早有准备的缘故，他显得十分平静，周身却透露出一股绝决之气，似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现在的苏繁音可能不敢说十分了解丹绛，但是丹绛无疑是了解苏繁音的。无数死亡堆叠起来仅仅是让她变得从容，却从未轻视过生命。正因如此，对于杀害自己的凶手，丹绛并不奢求苏繁音的原谅。
苏繁音并不看他，仍旧沉默。她像是化身一块礁石，不言不动。
丹绛小心翼翼端详她的脸色，却看不出什么花来，只得继续说：“我是莫名其妙来到凡间的，莫名其妙选择伪装身份，也莫名其妙爱上第一次见面的你。”
他连用了三个莫名其妙，直到现在为止连他都弄不清楚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繁音终于有了反应，不过仅限于点点头以示了解。
丹绛自嘲一笑，“我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丧失自我只想讨好你，因你喜而笑，因你悲而哭。不惜变换性格与你相处，自废修为为你回溯时间。”
“终于在某一时刻，我开始问自己为何倾心于你？为何与你相遇？又是为何不惜代价也要拯救一个凡人？”
无论是种族隔阂也好，仙凡之别也好，身为南明道尊的凤凰都没有任何理由化身鹌鹑陪伴在一个凡人女子左右，甚至没有相见的理由。
“没有答案，我很恐惧。”
丹绛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着自己和苏繁音的过往，而他方才给苏繁音的记忆中那种自心而发对于未知的恐惧几乎没顶。一次次反抗，一次次清醒，最后终将迷失，所有的挣扎都转化为疯狂。苏繁音是清醒过来的丹绛唯一报复的对象，也是那种力量痕迹下他唯一能怨怼的实体。
“起初，我清醒的时候十分有限，最后又会陷入到对你的爱慕中。直到有一段时间我能更为长久的挣脱这种无形束缚，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你。”
“我成功了，也失败了。”
事实上丹绛杀死她的时候又一次被控制着回溯时间，这种自杀式的抗争方法一开始并无效果，再次见到苏繁音的时候他依旧是个被爱情蒙了眼的鹌鹑。
这无疑印证了苏繁音对于这个世界的猜测，最初的时候书中世界死板的根本不能用世界去形容。就像一个写满逻辑的程序，触发这个，才能生成那个，没有例外。而丹绛，恰恰是这个世界中的例外。
“也不能说全无效果，至少我发现，随着每一世重来，那股无形力量对我的束缚减轻了许多，我清醒的时间更为长久，到了最后一次，我杀死你却没有自毁。”
“为什么哭呢？明明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苏繁音终于开口，她得到的是丹绛的记忆，在最后那只傻鸟一直绕着她的尸体盘旋哀鸣，泪如雨下。
“师姐！苏繁音！你怎么还不明白？”丹绛第一次带上了情绪，还颇为激动，根本不像是高天上的神鸟，反而更像平日里那个一激动就炸毛显得傻乎乎的小白花，“我心慕于你！”
不是因为□□控，也不是因为书中的男主角应该爱上女主角，而是作为跳脱出这个死循环的“我”本身，心慕于你！
“无论是仙凡之别也好，种族隔阂也好，你都没有爱上我的理由。”苏繁音的眸光突然锐利起来，“凤凰，你又该如何证明自己已经跳出掌控，而不是跳入另外一个让你心甘情愿的陷阱？”
理论上，这个时候小白花丹绛应该眼泪汪汪一脸“你怎么可以不信我”的表情，然而身为凤凰的丹绛却洒脱一笑，“的确是跳入了另外一个名为苏繁音的陷阱，但那又如何？现在来谈真真假假没有意义。”
“我封存了你记忆中有关凤凰的一切，想跟你重新开始。但我又开始害怕，害怕你突破封印知道一切。尽量扮演着远离凤凰的角色，凤凰会唱歌，丹绛就五音不全；凤凰喜欢繁华精致，丹绛就活的随意；凤凰不会怯场，丹绛却动不动脸红，我很喜欢做丹绛，被你保护的好好的丹绛。”
他饮尽杯中酒，吐出一口浊气，直视苏繁音的眼睛，如释重负道：“正如你所说，我心甘情愿。”
或许是陪伴的缘故，又或者是不断的轮回，这千世的挣扎他们相依为命。凤凰眼睁睁看着最开始笨笨的凡人少女，被时光雕琢，出落成独当一面的渡劫修士。而昔日的南明道尊却心甘情愿跟在剑修背后做一只没什么用的秃毛鹌鹑，一朵动不动就脸红的小白花。在这漫长的时光中，谁知道是谁先做的改变，是谁先动的心？
“我想保护你，可当我想保护你时才发现我早已没了这个能力。”丹绛摇摇头，他可能是酒劲上来了，眼神迷离，脸上带着薄红，就跟竹筒倒豆子似得说：“你总是会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就跟你签下灵契。你道心不得寸进，我便随你游遍名山大川，寻求突破契机。然而最后你还差一步登仙，我才发现是天道要杀你，然而那时我已经失去了强抗九九无归天劫的能力。”
“师姐，我不想你死，却又帮不了你。”丹绛歪歪斜斜的望着苏繁音，情绪低落，“师姐，我帮不了你……”那只在凤凰手中的鹌鹑大概是感受到丹绛的难过，小脑袋在他手心一蹭一蹭，像是在安慰。
苏繁音也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那如果在齐国客栈里，又或是在逍遥剑宗里，我答应你归隐田园，不再求仙问道，那又会怎么样？”
“自然是跟师姐一起快快乐乐过完最后的时光。”丹绛扬起一个天真的笑脸，“说真的我相当憧憬这样的生活，可是师姐你不愿意。”
苏繁音沉默，表情却有几分松动。
“哎呦，这么好的鹌鹑遇到还是嫁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占天龟从苏繁音衣袖中掉出来，还是一副小乌龟模样，憨头憨脑的劝道：“这只老凤凰总那么折腾，还不是因为在意仙子你。”占天龟甩了甩小尾巴，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丹绛当时就想把这只乌龟丢北海去，但是看对面苏繁音忽的展颜一笑，忍了。
因为占天龟的插话，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再凝重。苏繁音起身，想了想问，“你只给我看你的记忆，那我的呢？”
丹绛颇为艰难的开口，“那段记忆留着，你总有想起来的可能，被我毁了。”
“啧啧啧……”占天龟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话锋一转开始煽风点火，“你们这些老鸟做神仙久了估计是高高在上惯了，还真以为随便玩弄凡人于股掌之上。不过看在老凤凰坦白从宽的份上，仙子啊，要不咱们算了吧。”
“算了？”苏繁音弯下腰单手拎着丹绛的领子一把把他提起来，紧接着运起真气一拳打在他腹部。
丹绛皱了一下眉头，不着痕迹的捂着肚子问，“就这么算了？”
“剩下的以后慢慢还。”苏繁音放下他，大步走在前头。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丹绛快步跟上，牵着苏繁音的手笑的开心极了，“好，还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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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打丹绛，初稿太娘炮给他改了五次稿，我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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