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没有月亮的夜。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此时的沐星寒完全靠着野兽般的本能追逐着前方的人影。他从今天的第一缕曙光出现时，开始追那个人，到现在已经二更。他仿佛已经听见自己的肌肉在**，他已经觉得自己头仿佛比大象还重，眼皮就像千斤巨阀，已不可扭转之势，向下坠落。但是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这个人影的出现绝对不是意外，他知道也许自己跟丢了，他可能永远也别想见到她。也可能叫她时，她已经冰冷。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一念至此，他拿出刀在自己的大腿上割了一刀，刹那便鲜血如注。疼痛，换来他短暂的清明。
他的眼睛因为疼痛又渐渐明亮，可是在他抬头的刹那，他愣住了。
前方哪里还有人影？
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充天灵盖，背上根根汗毛竖起。沐星寒突然觉得是如此绝望，就像面对浩瀚大海，自己却站在一块巴掌大小的礁石上，四周全是澎湃的海水。这是对生的绝望。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绝望怎么形容，他慢慢向前走着，希望能有一缕曙光照破黑暗。能有一艘小船，将自己从礁石上拯救下来。
上天终究还是没亏待他，就在他再抬头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几点火光在风中摇曳。沐星寒心中一喜，提起一口气向前奔去。
面对浩瀚无垠的大海，一艘小舟有多渺小？看不到远方的黑暗，几缕曙光又有何用？给人短暂的希望，无尽的绝望。此时的沐星寒，刚刚才在心中燃起希望，又被突如其来的绝望扑灭。
四周围绕着火把，火把围绕着一丈沙地，黄沙围绕着一个人。一个令沐星寒朝思暮想，令他辗转悱恻的佳人。
人依旧。她的长发已经散乱，眸子已经暗淡，身体只剩下一半。因为另一半已经被黄沙吞没，她还在不住的往下沉。黄沙已经漫过她**着的腰，也会很快漫过那张沐星寒日思夜想的脸。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么渺小、无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流落到这步田地，不过他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看着她被无尽黄沙吞没。
沐星寒想也没想，向前一扑抓住了她的手，他的脚勾着被他插在地上的鬼国铁。流沙附近沙质松软，因此不管沐星寒将刀插得再深，她还是慢慢在往下沉。与刚才不同的是，她刚才一双暗淡的眸子，此时已经变得光彩照人。是什么点亮了她对生的希望？
十指紧扣，扣住了心。两眼相对，似水柔情。脉脉不语，此时，用什么语言能形容现在的场景？
天地万物，总有一些焚琴煮鹤、背山起楼煞风景之人。这种人最令人不齿，但他毫不在意，因为别人不是他，他也不是别人。别人不了解他，他也不想了解别人。
就在此时，突听一冰冷嘶哑，仿佛毒蛇嘶鸣的声音道：“啧啧啧……此情此景真是让人感动，可惜可惜……”
话音未落，就见一人现在一根熄灭的火把上。此人一身黑衣，从头到脚紧裹，只露出一双泛着残忍绿光如狼眼的眸子。
沐星寒暗中责备自己的粗心，没有听到四周的动静。但他却不知他刚才的心情是多急切，只怕命运给他再选择一次，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拉住她的手。
黑衣人见沐星寒不说话，便更加猖狂，只听他冷笑一声，斯声道：“这女子的面目姣好，身材也不错。嘿嘿，当然，也很润。润，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风流的沐王爷。”
此话一出，他和她同时一抖，一股无明业火从他脚底直冲天灵盖，沐星寒甚至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已经快被怒火引燃。沐星寒的一抖是因为愤怒，那她刚才有为什么抖呢？是不是……
沐星寒沉声道：“‘独臂蝠王’夜蝠，以为蒙住脸我就不认识你了吗？”
笑声戛然而止。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眸突显出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残忍替代。夜蝠冷声道：“果真是火眼金睛。不错！我就是夜蝠！”
说罢，夜蝠伸手将面巾撤了下来，扔在空中。‘独臂蝠王’听名字，一定是独臂且年龄不小。但令人诧异的是，这‘独臂蝠王’不仅年轻、双臂完好且那张面巾下的脸略显清秀。
沐星寒抬头一看，冷笑道：“想不到你竟然真的练成了‘返颜丹’，早知如此当年应该一刀砍死你。免得祸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少女。”
夜蝠大笑一声，道：“只可惜你的妇人之心。不然我也不会如此模样。”
沐星寒不说话，因为他发现只要自己说话，她便会沉的更快。他当然不愿意她就这样沉下去，若是可以，他希望此时是他自己在流沙中。
夜蝠见沐星寒不说话，看着沐星寒紧拉着她的手，眼中的残忍更甚。他跳下火把，落到沐星寒两人紧扣的手旁，蹲了下来，道：“好白、好美、好嫩的手，昨夜也是这双手。从我的脸一直抚摸到胸膛，再到……”
沐星寒仿佛没有听到夜蝠的话，但沐星寒没有听到不代表她没有听到。沐星寒已经感觉到她的手在自己手里如同颤抖的如同琴弦，竟还有几分想要挣脱沐星寒的意思。他当然不允许，此时他不能说话，他只有把她的手抓的更紧。
夜蝠将两人的动作收入眼底，冷冷一笑。他伸出手，将沐星寒的衣袖撩起。从腰间抽出把匕首，在沐星寒的手臂上来回划过。
夜蝠道：“就是这只手，就是这只手握的刀，将我的荣耀斩的干干净净。请沐王爷原谅我眼拙，看不出这只手有什么不同，我想剖开看看，你千万不要介意。”
沐星寒不说一个字，只是将她的手握的更紧、更稳，因为他知道当夜蝠的刀刺进自己手里时，会不可控制的颤动。
夜蝠见沐星寒面无表情，嘴中更是不说一个字，心里怒火中烧。一张清秀的脸也近乎扭曲。
夜蝠怪叫一声，银光湛湛的匕首刺进了沐星寒的小臂。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喷了出来，喷在了夜蝠那张扭曲的脸上。
沐星寒对此毫无知觉，只是在匕首刺入手中的时候左手也抓住了她的手。这次，他抓的更紧。他本可以用左手去挡开匕首，但本就紧紧蹦住的右手很可能因为动作过大而松开，他不能冒一点险。
鲜血，很快染红了黄沙，也很快的被流动的黄沙埋没。
夜蝠那张染血的扭曲的脸，在火光下看来更为扭曲。夜蝠怪笑，道：“沐星寒，你知道匕首刺入的声音多美美妙动听吗？你知道我看见你的鲜血喷涌出来的心中的愉快吗？你永远不会知道，这多少年来你给我的痛苦，我会加倍还你。”
沐星寒对夜蝠的话充耳不闻，他不怕死，他怕的是她有闪失。他看见了她眼中的泪光，泪光倒映着他的笑，他的笑看起来那么洒脱，那么轻松而愉快。这其中真正的情感只有他自己知道，至少他是这样认为。
她对沐星寒摇摇头，想用力挣开沐星寒的手，沐星寒虽然受伤但力量依旧比他大的多。她的一只手已经埋在了黄沙中，另一只手被沐星寒紧紧攥着，她想死也无能为力。她只有哭，哭的那么伤心，那么绝望，那么惹人怜爱。她哭的不是自己，而是沐星寒，她哭自己当初抛弃他。这么多年，他依旧对自己……她想，若是回到那年，能再做一次选择，她绝对不会被荣华富贵、天下母仪而诱惑。她宁愿与他去过隐世躬耕的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看着自己的茅屋，茅屋旁的树，她喜欢桃花。他一定会在周围种满桃花的。只可惜，时光流水，不会倒流。命运，也不会再给她一次机会。有些东西，一旦确定就是一辈子。就如她对沐星寒一样。
夜蝠慢慢拔出匕首，再拔匕首的过程中还在不停扭动匕首，他喜欢看人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但这次他失望了，沐星寒依旧面无表情，只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
夜蝠愤然，他拿着匕首，在沐星寒脸上拍了拍，道：“没想到这张脸长的如此漂亮还这么刚硬。放心，待会儿我会送你去陪她。你的这张脸，我也要割下来做人皮面具。我会戴着它，去皇帝的后宫。”
夜蝠起身，走到沐星寒的身后，道：“你的轻功不错，这两条腿想必是功臣。你每天那么匆忙，想必没好好犒劳它俩吧。别怕，我帮你。”
没有声音，没有刀光，没有**，更没有求饶。有的只有喷泉般的鲜血，与一张因为极度兴奋而扭曲的脸。
“这样是不是很爽快？”夜蝠怪声道：“我再帮你。”
“噗”“噗”“噗”三声匕首入肉的声音，沐星寒对此毫无知觉，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眸子里也只有似水柔情。但她清晰的感觉到沐星寒的手在颤抖，握的也更紧。
“只是犒劳了一下左腿，差点把右腿忘了。”
“噗”“噗”“噗”
又是三声匕首入肉之声，沐星寒的脸已经苍白。他看着双眼被泪水淹没的她，笑了。笑的那么洒脱，那么轻松，那么温柔。
她心里明白，沐星寒带给他的永远只有快乐与温柔。他永远不会将自己的痛苦表现在脸上，别人不会，对她更不会。他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房顶上看着月亮一个人抚摸伤口。月亮，有时有群星陪着。而他，陪他的只有风和刀。她突然发现自己欠沐星寒的，已经数不清，也许就如同地上的沙子一样多。
匕首又出现，夜蝠玩味的看着沐星寒，阴阳怪气道：“果真是好汉，不知道拆了你祠堂你还是不是能保持这种表情。”
说罢，举起匕首往沐星寒刺去，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听一人沉声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