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璃儿,你回来了。”银月城城主绮拓的书房内,一声咔哒的门扉开启声忽然响起,旋即在晚风的吹拂中,一道娇小的身影,随着一阵沙沙声,慢慢的向着绮拓行去。
听着那阵细微的脚步声在自己身后数米的位置悄然而止,负手立于窗边背对着门扉的绮拓,突然一声轻叹,随后缓缓的转过身道。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静静的伫立在绮拓的身前数米的地方,没有任何寒暄的,绮璃面无表情的微抬着自己的脑袋,十分直接的开口道。
“时至今日,你却是连一声父亲也是不肯叫了……”胸中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名之手给紧紧抓握住一样,已过花甲之年的绮拓,那久经风霜的苍老脸上,骤然浮现出了一丝无法隐藏的心痛神色。
“您找我来只是为了叙旧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告退了,毕竟无论是怒骂也好,还是训斥也罢,我觉得在这两种情景之间,并没有任何一个,是可以值得让人去回忆的。”
不知不觉的用力握紧了自己的双手,迎着绮拓的目光,绮璃那微扬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满是恨意的倔强。
“……唉,璃儿,子诺方才来过。”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长得与亡妻越发相像的小女儿,看着她那目光中对自己毫无掩饰的伤心、委屈与恨意,绮璃的身影,忽然开始渐渐的与外另一个少女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绮夜,自己的大女儿,也是绮璃与绮子诺的姐姐,在十年前,因为丧妻之痛而满心仇恨的自己,逐渐陷入到了一种近乎于疯狂的状态之中。
为了找出杀害自己妻子的背后真凶,他接受了帝国皇族中,一位亲王为自己孙儿的提亲,将当时只有仅仅十三岁的大女儿远嫁皇城,并以此得到了那位亲王的支持,动用帝国的部分力量,渗透至邻国,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最终成功将当时策划袭击自己车队,并杀害了自己妻子的元凶给挫骨扬灰了。
然而,直到在为妻子成功报仇雪恨,并且自己那混乱的精神,也开始逐渐恢复正常之时,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铸下了穷极一生,也无法去改变与弥补的大错了……
“他来跟我有什么关系!”脸色瞬间一黑,绮璃在听到绮拓的话后,她那看起来娇小纤细的身体之上,突然闪耀出一片银白色的美丽气体状光华!
旋即“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中,绮璃脚下的那片质地坚硬、昂贵稀有的宁沉木地板,便连同其上铺盖的精致绒毯一起,破碎出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
“他说齐家的那个小子,已对他下了最后的‘通牒’了,说是如果这边还要继续拖延下去,那么就不要怪他没有在其曾祖面前为我们好言了。”
看着绮璃身上涌起的那片,只属于中级及以上战士系修炼者,才能够释放而出的银白色的斗气光华,明明以绮璃的年纪来看,绮拓本应该为她感到十分满意与骄傲,但是其此刻脸上的神情,却不知为什么,反而变得更为心痛与复杂了。
“十年前的那个秋天,你为了得到那位亲王的支持,狠心将只有十三岁的姐姐给赶出家门,远嫁于皇城之中至今未归!因为是为了帮娘亲报仇,所以姐姐即便是哭得泪水都流干了,但直到离家的最后一刻,也是未曾说过一句恨你!可我恨!我恨当时幼稚无力的自己,我恨那个生性凉薄,哪怕是对自己亲人也毫无感情的绮子诺!但我最恨的,却是你这个明明披着城主与大魔法师的鲜亮外衣,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无法保护,甚至连复仇,都要依靠抛弃女儿来依靠他人帮助完成的废物!”
紧握成拳的双手中,渗出了一滴又一滴殷红的鲜血,绮璃死死的看着眼前的这个本该是自己至亲,十年中却变得越来越陌生的男人,绯红的眼眸中,两道清冷的泪水滑过脸颊:“十年后的如今,同样的这个秋天,你又要以什么样的理由,将我给赶出家门,去嫁到那个千万里之外的‘弥帝国’!?”
“璃儿……”望着女儿那看向自己的,满是痛苦与恨意的眼神,望着她那已被鲜血浸染得一片鲜红的双手,望着,她那泣涕如雨般的伤心欲绝,绮拓,这个年过花甲,数十年来也只曾为两人流过眼泪的一城之主,在自己这个亏欠太多的女儿面前,又一次,禁不住老泪纵横!
“对,都是我的错,都是为父力量不够,所以雪伊她才会在我的身前遭人袭杀!都怪为父是个废物,依靠自己的力量,别说是为你母亲报仇,甚至就连亲自前往弥帝国寻找真凶,也无法办到,还得靠着抛弃你的姐姐,来换得他人帮助……”
痛不欲生的任凭泪水肆意倾洒,一阵阵犹如摧心剖肝般的巨大痛苦,不断地席卷着绮拓那其实并不坚强的内心,使得他原本挺立的身躯,也是在眨眼间佝偻、弯曲了下来……
门外的晚风,无声地摇曳着房间内的盏盏灯火,映照出一片片朦胧的橘黄色光影,悲恸的哭声不知已经持续了多久,就仿佛是要把这十年来一切的痛苦与悔恨,全都释放出来一样,此时的绮拓,早已没有了任何一丝,往日里身为一城之主,身为一个大魔法师,所该有的模样与威严。
“璃儿,我自知此生都无法能够乞得你与你姐姐的原谅,但父亲,是真的知错了!”良久之后,当眼泪终于流干了,当声音最终嘶哑了,绮拓,这个堂堂一城之主的大魔法师,这个早已年过花甲的老人,忽然一把对着眼前的女儿,倾首跪下了自己的双膝。
“……”既恨又怨的看着低首跪倒在自己的身前的父亲,看着他那早已有些衰老的,此刻因心中的痛苦,而不断颤抖的身体,绮璃那遍布泪痕的脸上,开始流露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纠结与痛苦。
无言的伫立了半响,绮璃忽然抬脚向前迈近了两步,继而微微低下身子,对着眼前那已经不再像曾经一样乌黑明亮的头顶,想要抚摸似地慢慢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然而,随着两道再次无法忍住的泪水,从她的脸庞上滴落而下,她那距离绮拓头顶只有数寸的掌心,最终还是慢慢的收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静静的转过身去,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的绮璃,向着不远处敞开的房门,有些踉跄的迈步而去。
“方才,我已经使人再次拒绝了齐家的那个小子的要求。就算是粉身碎骨,失去眼前的一切的名望与地位,我也不会再重复过去的错误了,同时也不会让你和你的姐姐,在今后的日子里继续受苦了……”抬起头来,看着绮璃的身影慢慢地向着门外离去,就在她的右脚即将迈出书房房门的最后时刻,绮拓终于用他那已经无比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对着绮璃的背影开口诉说道。
“……”即将落下的右脚在半空中瞬间一滞,绮璃那娇小纤细的身影,忽然令人心痛的颤动了一阵,旋即右脚落下,无言之中,绮璃的身影最终慢慢的消失在了绮拓的眼前。
怔怔的望着绮璃离去的方向,半晌之后,绮拓忽然伸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双颊,旋即深吸一口气,犹有泪迹的双眼之中,浮现出一道坚定的神色。
“一个月后,齐家的使者应该就已经能回到弥帝国内了。得罪了齐家的那个老怪物,别说是现在亲王已经过世,就算还在世,以那个老怪物的力量,我绮家也都难免会受到一些难以言喻的冲击。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不再重复以往的错误了,那么以进为退的话,我这个银月城的城主,也不是白当了这么多年的!齐家若是铁了心的要因此与我过不去的话,那么即便是齐老怪在你的眼里能够视我为蝼蚁,任意拿捏,那我也能拼个鱼死网破,对你齐老怪的子嗣后代好好的回敬上一番!”
漆黑的双眸闪过一道冷厉的寒芒,绮拓用力地擦去脸上早已风干的泪痕,旋即返回到书桌旁,拿起纸笔便飞快的在其上不断的书写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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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夜色退去,黎明到来,当深秋清晨的阳光,有些清冷的倾洒在整座城主府上空的时候,一阵大力而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府内东边的那一片精致房舍的寂静。
“总管大人?”站在张叶房舍的门外,在用力的敲打了房门足足数分钟之后,一名身着下人服装,满脸络腮胡子,身体十分魁梧精壮的男子,回头对着身后的一名双手背负,满脸不耐的中年男子请示似地问了一声。
“呵,年纪轻轻,架子倒是不小!把门给我踹开!我倒要看看,这个入府后,连个招呼也不来跟我打,我亲自到了门外,还居然敢给我吃闭门羹的小子,究竟是有多大的本事!”
怒极而笑的几步走到了门前,这名被下人称作总管的中年男子,旋即指着门,便对着身边的下人冷声命令道。
“是,总管大人。”得到了总管的许可,这名魁梧的下人,恭敬的应了一声,旋即抬起他那粗壮的大腿,便对着面前的门扉全力一脚踹下!
“吱呀!”然而,就在他的脚掌即将踹击到门扉的最后一刻,一声又快又急的木门开启声,十分忽然的传入到了这名下人的耳中,随后他那为了在总管面前努力表现,而全力踹出的一脚,立马就踹到了门扉开启后的,那一片虚无的空气之中!
“呃啊!”一声吃痛的叫喊声响起,因为突然踹到空处,而失去了整个身体平衡的那名下人,在一瞬短暂的无用挣扎后,便重重的向后侧摔在了那名总管的脚边!
随后,一阵爽朗无比的大笑声忽然自打开的门扉内传来,旋即身着一袭青褐色简装常服的张叶,一边踱着步子的自房间内走了出来,一边装模作样的似地对着面前的总管与跌倒在地面之上的下人随意的拱着手道:
“哈哈哈,抱歉抱歉,虽然我开门的时机好像确实是太对的样子,但是我也是真的没想到,这位下人看起来明明是那么的健康精壮,但其实却是个双臂残废的残疾人,连开个门居然都要去用自己的脚来开,唉,当真是令人心下戚然啊!……”
“真是个废物!”怒不可遏的将脚边想要爬起身来的那名下人,给一脚狠狠地踢到了一旁,望着眼前的这个从外表看来,比自己儿子还要小上几岁的年轻男子,这位总管先前那布满了不耐与恼怒的脸上,如今已逐渐的被一丝丝无比冷厉杀意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