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叶嘴唇张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赵婉娘唇角含笑,扯出帕子挑起一角举在眼前看：“我小时候很淘气,八岁那年该上学堂。非闹着爹娘给我扮成男孩子。”
一阵清风从窗户轻轻地进来，丝帕微微的晃动，拂过赵婉娘如玉般剔透的脸庞。桐叶伤心的看着姑姑唇畔的笑意,仿佛一朵将要凋谢的春花。
“他是临潼的，来舅舅的私塾求学”不知道赵婉娘想起什么，嘴角的笑容更盛“他比我大两岁,明明书读的很好却总是傻呆呆的……”
赵婉娘不知想到了那里，脸上是陷入回忆里朦胧的笑意。
不知为什么，桐叶想起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想起了《梁山伯与祝英台》。
“姑姑，他现在是一县的父母官……钱举人也未必……”桐叶说的有些艰涩。
赵婉娘回过神微微笑着看桐叶：“傻丫头。”自从知道桐叶在后花园做的那件事，她就常常叫桐叶傻丫头。
她知道桐叶一直对自家，怀有一颗感恩的心。却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冲动不顾一切，明明很傻,却还要想办法保护自己。
“傻丫头，你还小不懂感情的事。”赵婉娘又把帕子飘在眼前看“老爷当初在华阴对我一见,便喜欢不已。特意托了几波媒人。我才刚来时……后来也就淡了。”
“人跟人怎么会一样？”桐叶明白姑姑这是害怕,害怕得到后便不珍惜，害怕白月光和朱砂痣。可是桐叶相信这世上也有至死不悔的深情。
“好了，不说这事了,你家厢房盖好没？”赵婉娘微笑着问。
桐叶很想和姑姑辩一辩，钱举人和郑子纯的不同，可是看她不想再提,只好压下话头：
“盖好了，还是请的上回的工匠……”
“哎呀，姨娘从山上回来，就不停的变瘦，这衣服眼看就变得宽松。”春草看着手里的衣裳，皱眉和桐叶说“吃喝日常也没多大变化，就是看起来人有点懒懒的没什么精神，怎么就瘦的这么快。”
桐叶沉默不语。
“姨娘莫不是得了什么病吧！”春草三两下把衣裳折好，收到衣柜“我得去找老爷夫人给姨娘请大夫。”
回来这十多天，钱举人都在正院和兰夫人商量钱玉贞的婚事细节，一直没来过。毕竟这里边不但事关钱府的体面，还有弯弯绕绕的关节。势必要让京城的张家，体会到钱府实力和太子府的关怀。
桐叶拦住春草：“姐姐这会去，不就是给老爷夫人添堵。府里最近为了大小姐的婚事都忙翻天了。”
“桐叶妹妹，平常看你也很紧着姨娘，怎么到事上就这样啊？”春草鄙夷。
其实春草心里急着去找老爷夫人请大夫，一来到底是陪伴几年的主仆；二来最重要的是，姨娘这样莫名其妙的瘦下来，万一真有什么不好的病，到时候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她。
桐叶到底没拦住春草，也是想着也许大夫真能给开点管用的药？好吧她其实是想到抑郁症，不是也有药么。
兰夫人听了春草的禀告，倒也没怎么为难，只是不在意的吩咐下去请大夫来看。大夫来的时候钱举人也来了。
大夫年龄看着挺大，一部花白的胡子。他一手捻须一手搭着诊脉，半眯着眼睛品了一会。
“娘子这是肺气郁结不顺，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忧？”
桐叶！！！这么神。
赵婉娘微微笑道：“胡大夫果然是鄠县首屈一指的杏林妙手，是有些忧思。”
胡大夫摸着胡子呵呵笑：“娘子谬赞。正所谓‘忧伤肺’人生一世短短百年，凡事皆有烟消云散之时。劝娘子莫将俗事看的过重。”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赵姨娘温婉的欠欠身。
春草跟着出去拿药方送大夫。
“几日不见婉娘清减不少，什么事让你烦忧？”钱举人坐在旁边关怀的问道。
“也没什么”赵婉娘苦笑“最近看着府里为大小姐的事忙碌，想到有一日莹儿也要……”赵婉娘说不下去，泪珠滚下来。
“你呀……”钱举人坐的近些，把她半揽在怀里“真是……真是……”
赵婉娘默默的靠在钱举人胸前不说话。
“认识你的时候，是多么明媚快乐的女孩。怎么后宅呆久了，倒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没事多带着丫头们出去转转。”
桐叶半低头站在旁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钱举人一边安慰赵姨娘，一边举目四下看，结果竟然看到屋里还杵着一个桐叶，不由皱眉：真没眼力。但转念想到一件事笑着对赵婉娘说：
“那一日在山上郑大人碰见这丫头，当成心上人。”钱举人想到当时的情形不由好笑“婉娘没看见，堂堂一县父母哭的不成体统。
屋里的两个人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只有赵婉娘拿帕子擦泪。
“好了，莹儿才多大你就开始难过。”钱举人拿过帕子替她擦了擦说“从山上回来，咱们这位郑知县就病了。听说政务都难以处置，大都是县丞和刘师爷帮着处理。”
“莹儿虽然不大，却总有要嫁人的一天，那是挖妾的心头肉。”赵婉娘说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女人啊……”钱举人放开赵婉娘转头对桐叶说“你去夫人那里领些补品给知县大人送去。”
说完钱举人笑的意味深长：“兴许郑大人看见你，病就好了一半呢。呵呵”
桐叶屈膝：“婢子待会再去，还是……”桐叶很想借这机会替姑姑捎几句话，如果实在没缘还是早点断干净的好。
“当然是现在去，哪有后晌看病人的。”
桐叶只能屈膝领命，起身去了祥松院找兰夫人。
赵婉娘看着桐叶走了，略想了想慢慢的擦干眼泪，微笑着说：“都是妾小儿女心肠，麻烦老爷在这样忙碌大喜的日子抽空过来。”
“一会功夫，无妨。”钱举人摸着胡子微笑。
“老爷去忙吧，这毕竟关系咱们钱府的体面。妾会慢慢想开的，再说老爷在这里盘桓久了，怕是大小姐也要难过，老爷对她不上心。”赵婉娘温婉的劝说。
“你呀，总是这般为他人着想。”钱老爷有些淡淡的感动。
“我是大小姐的庶母，怎么能是他人呢？老爷快去吧，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桐叶，这些东西和礼单，你一并送给郑知县，就说‘钱府代表鄠县百姓的一点微薄心意’务必请大人收下。”兰夫人淡淡的交代。
心里却想着也许桐叶这次去了，被知县留下也说不准“你记得若是大人对你有意，那是莫大的福分，若是大人要留你，只需给府里捎话回来就行。”
桐叶默默的屈膝。
“去吧，王大力赶的车，你和采绿一起去。”
“是。”
桐叶跟采绿退出来的时候，看见钱举人回了祥松院，眼睛一亮。
“采绿姐姐，我过来时忘了带帕子，麻烦姐姐稍候。”出了祥松院桐叶对采绿行了半礼说。
采绿一向和气，更何况桐叶还跟知县大人有了纠葛“妹妹快去快回。”
桐叶小碎步疾走会晚照院，进了正屋。
“就知道你会过来。你对他说：我过得很好让他忘了我，娶个好姑娘让我安心。你对他说我只有两愿了。”赵婉娘见桐叶进来淡笑着说。
桐叶急匆匆赶回来，还没喘口气就听见姑姑说的话，有些反应不能。
赵婉娘微笑着说“去吧，呆太久小心被人怀疑。”
鄠县后衙，郑子纯的常随问明桐叶的来历，拦下采绿只让桐叶跟着进去。采绿自然没有任何异议等在县衙外。
还没进十月，院子里的几棵树就落了大半的叶子。没有女眷孩子来来往往，院子灰蒙蒙得有些静寂萧条。
吴军默默的揭开门帘，桐叶进去屋子，闻到里边有些苦苦的药味。郑子纯的样子变得好多，原来摸样清朗，如今两颊都下凹进去。他身上的夹衣有些空荡荡，正坐在桌旁看书。
感觉有人进屋，郑子纯转头去看，看到桐叶一瞬间，两眼发出令人心惊的亮光：“阿婉来了！”他急急忙忙起身，去往桐叶的身后迎接“阿婉！”
桐叶看的心疼，他瞧见自己以为姑姑来了吗。
“阿婉！”郑子纯惊喜的揭开帘子，院子里空荡荡的。
他脸上的喜色渐渐僵硬：“阿婉呢？”郑子纯疑惑而希翼的慢慢转头问桐叶。
桐叶看到他眼里的失望和痛苦，就明白他已经知道姑姑没来，只是不肯死心罢了。
桐叶抿唇把礼盒放在桌上：“回头看了眼站在屋里的吴军。
郑子纯眼睛又亮起来：“是不是阿婉带话给我。”
桐叶不语只是静静的瞅瞅屋里的吴军。
“没关系，他和我一起长大，我和阿婉的事他最清楚。”
桐叶顿了顿：“姑姑说，她过得很好，让你忘了她，让你娶个好姑娘好让她安心。”
郑子纯脸色一下变成白色，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喃喃低语：
“她哪里过得很好？看到钱老爷那一刻，我就知道她过得不好。她喜欢穿火红色的石榴裙；她喜欢肆无忌惮的笑；她古灵精怪最喜欢捉弄人。她最讨厌男人留胡子，为这个赵大哥就从来不留胡子……”
桐叶默默的听着郑子纯口里，那个她从未见过的姑姑。莫名的觉得姑姑就该是那样的。
屋子里慢慢的静下来，郑子纯一手搭在桌上，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偶尔勾起一丝微笑。
桐叶静静的等了会接着说：“姑姑让我告诉你，如今她只有两愿了。”
‘啪’一滴泪砸到铺地的青砖上，郑子纯喃喃低语：“只有两愿了……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郑子纯几乎哽咽难言“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桐叶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第三愿，可是姑姑说她只剩两愿了。她看着哀痛欲绝的郑子纯，脑海里想起淡淡微笑的姑姑，她的微笑淡薄到似乎要消散。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