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盘坐在这尸山血海之上,嗅着鲜血的腥味,渐渐进入了空灵。
心中浮现一幅幅画面,有曾经青河镇的热闹,有现在青河镇的颓圮,有军营将士们聚在一起吃肉的欢声笑语,也有他们上阵杀敌的怒吼战意。
鲜活的生命走向了死亡的深渊,而后来者甘之如始,前赴后继。
心中所念不过家园二字,和平的背后是无数人的流血牺牲。
星魂剑染了血,似乎也变得沉重了起来,浩浩英魂或许又多了不少,叶青峰的心被打磨了一遍又一遍。
他站起了身来,境界并未突破,像是无一所获。
都说修炼是修道,道成则为真神,而自己的道又在哪里?
最初的自己坚持的或许是一个“侠”字,守护的是正义与青河镇,但现在问题变得复杂起来了,什么是正义?青河镇又是什么?
这些天的厮杀让他渐渐有一种明悟的感觉,但似乎又始终抓不到这其中的精髓,以至于即使感受到法力的暴涨,却也无法进行实质意义上的蜕变。
“叶师兄,走了,我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身边传来声音,叶青峰恍然清醒,朝前一看,只见死去的战士的尸体已经被将士们就地焚烧了,火光冲天,这些灰烬会被收纳一份,到时候带回给他们的家人。
不知道等候他们回家的亲人,看到这一坛灰烬,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他们是侠么?本质意义上是的,因为军人和侠一样,都是在守护某种东西。
侠守护的是什么?或许是正义,或许是善良,或许是这个世界上美好的品质和受到欺压的弱者。军人守护的是什么?江山社稷,家园亲人。
前者更随心所欲,后者则视其为天职。
青河镇是什么?江山一隅,家园之一。
而自己是谁?所守之道为何?
是侠也是兵,所守为天下和平矣。
叶青峰并非是第一天知道这个道理,但他的感受却从未如此真实,如此强烈。
“走吧,下一州。”
他低吼了一声,转身朝前走去。
他身上闪着光晕,法力几乎溢出,手中的星魂剑未曾收起,上边也澎湃着淡淡的金色光辉。
几个月来,他走遍了岭南道几乎每一寸土地,将残余的妖兽、鬼物全部清除,手中已不知道染了多少鲜血。
“终于结束了啊,妖怪终于没了。”
一个参将叹息一声,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转头一看,忽然愣道:“哎?青峰老弟呢?”
四周的战士也是面面相觑,战斗结束之后,叶青峰忽然就不见了影子,连打扫战场都没有参与。
只是很快,他们便发现前方的山上,一道金芒正极速而行,朝北而去。
参将点了点头,道:“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毕竟还年轻人,还受不了战争的残酷。”
四周几位将军对视一眼,却是笑了起来,他们当初参军,也是这般模样。
叶青峰的确在跑,他在朝北奔跑着,心中块垒郁结,总想发泄出来。
可是发泄也需要方式,他现在找不到自己的心门。
来到了一座高山之巅,他终于是停了下来,靠在一块巨石上猛喘粗气。
心脏跳得太快,他朝四周看去,只见残月高悬,夜空清澈,冷辉洒下,岭南道的崇山峻岭都显现出壮美的轮廓。
四周绿树环绕,巨石桀然,苍松笔直,青草如茵。
静谧的深夜,有昆虫低鸣,却反而让四野更显宁静。
“呼......”
他重重吐了一口浊气,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萦绕着光辉,法力处于一个十分狂暴的状态,始终静不下来。
他不停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艰难站起身来,把目光尽量朝远处看去。所见之天地为锦绣山河,脑子浮现却是漫天血海,一张张笑脸变得僵硬,最终被鲜血所掩埋。
“他乡遇故知,不亦乐乎。”
一声大笑传来,叶青峰猛然回头,身影顿时绷紧,手中的星魂剑已经提起。
一道黑影降临,稳稳落在大地之上,此人脸色苍白,大约四十岁模样,身材高大,体魄魁梧,举手投足间气势非凡。
叶青峰瞪眼道:“修罗鬼王?”
修罗鬼王大袖一挥,负手而立,却是大步从叶青峰身旁走过,来到悬崖边上,看着辽阔的天地。
他背影伟岸,声音沙哑,缓缓道:“明月照见锦绣山河,暗夜掩盖诸天罪恶,这看似清澈的天地,却是飘满了血雾,死的人太多,沾的血太浓,想必你此刻心中压力很大吧。”
叶青峰沉着脸,他不得不承认修罗鬼王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心,但被人看穿却并不好受。
修罗鬼王道:“不必想得太多,这种事情很正常,我最开始的时候也这样。”
叶青峰颇有讶异的转台看向他,疑惑道:“你?你杀人很多?”
修罗鬼王笑道:“成鬼之后,几乎不再杀生了,但身死之前,我也是大唐国的一位将军啊,官虽然不大,但战场却是去了无数回了。”
“当然了,前世之事,不提也罢,但你此刻的感受,我却是知道的。”
叶青峰道:“所以呢?要怎样走出来?”
修罗鬼王道:“学着长大,学会成熟,自然就走出来了。你既然清楚自己为何而战,也清楚他们为何而死,又有什么想不通的?”
叶青峰道:“可是他们死了,家人又怎么办?妻子女儿老父老母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再难终归是要活下去的。”
修罗鬼王笑着,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缓缓道:“灾难发生,就要付出代价,无论是任凭灾难蔓延,亦或者去消灭灾难,代价永远都存在。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让灾难发生,所以这些东西自然就不会出现。所以有了所谓的...朝廷。”
叶青峰抬起头来,眉头紧皱。
修罗鬼王道:“朝廷是什么?是一种秩序,所有的人都在秩序之下活着,受秩序的管制,自然就少了灾难。所以牛魔王当初宁愿血流成河,杀得浮尸百里,也要建立秩序,就是为了遏制住灾难的发生,避免长期的混乱导致更多的生命逝去。”
“秩序是什么?是文明,文明才是真正遏制住野蛮与暴力的最强大武器。”
他豁然回头,双眸血红,似乎能够看到叶青峰的心。
他沉声道:“什么是侠?见义勇为,锄强扶弱,但侠只能管住自己。什么是兵?保家卫国,维护秩序,但兵只能以暴力遏制暴力,以灾难的方式遏制灾难的发生。但文明的秩序,却能管住每一个人,塑造每一个灵魂,让所有人都成为侠,那天下自然和平了。”
这一席话让叶青峰心中巨颤,不可思议的看着修罗鬼王。
修罗鬼王傲然道:“所以我立志建立第二地界,并取代第一地界,使之成为三界最主要的一界,而我则为三界之主。我若为三界之主了,才可以施行我的秩序,令三界和平繁荣昌盛。总得来说,我们的目标其实大致相近,只是我想得比你清楚。”
“正如当今天子李世民,横扫六合,席卷八荒,为大唐建立打下深厚的基础,和牛魔王一样,都双手沾满血腥,他们是坏人吗?不是,他们是在建立秩序。”
“什么是侠啊,侠的尽头是什么啊?是做侠义之事,不是传侠义之道,而是建立一种秩序,使人人成侠,则天下安宁。”
“你在做什么呢?你做的是为维护秩序的事,维护好了秩序,则终有一日,天下和平。”
叶青峰瞪大了眼,喃喃道:“秩序,和平。”
修罗鬼王道:“不错,和平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因为只有秩序和文明才能让偌大的天下和平,而维护秩序和文明,也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当秩序和文明强大到一种地步时,自然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冲击到它、威胁到它,所以世界就变得公平和安静了起来。”
“你在杀人,只为维护秩序,只为获得和平,何错之有?”
“而你身旁那些死去的人,更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宁死也要去这么做,死得其所。”
叶青峰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大声道:“我明白了,我知道我的路了,也找到我们整个小队的路了,维护秩序,使天下和平。”
修罗鬼王点头道:“你们会成功的,我相信你们,九黎一族强调的是征服,是野蛮的骄傲,是弱肉强食,所以他们走不到最后,你们可以。”
“只是当人间界真正和平了之后,就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到时候你们可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啊,帮助我取代第一地界,我来为你解惑,可不是不收学费的。”
叶青峰笑了起来,他也不明白修罗鬼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一番话的确让他很受用。
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在岭南道呢?”
修罗鬼王缓缓一笑,道:“你这一路行来,杀妖良多,又可曾见到许多鬼物?”
叶青峰认真道:“鬼物极少,而且实力都不强。”
“那是因为我事先已经清理了一遍了,这是我的底子,自然不能被你们强行杀光,我总得救一些出去。”
说到这里,修罗鬼王摆手道:“不多说了,我还很忙,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记着,你欠我的人情已经不少了。”
叶青峰点了点头,道:“多谢前辈解惑,令在下茅塞顿开。”
修罗鬼王大笑几声,跳下山崖,踏云而去。
叶青峰现在才明白,原来鬼物之中,也有雄才大略的存在,这修罗鬼王就是其中之一。
而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心中的困惑解开了,念头通达了,整个的精神也振奋了起来。
维护秩序,守护文明社稷,令天下无灾,什么是侠?这才是真正的侠。
小队的路必须这么走,才能实现众人心头共同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