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跟着里米尔一路疾走到了医院。
在候诊大厅的一处角落里,里米尔的婶婶坐在地上,怀中躺着她的小儿子坡派,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儿子,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大约是在向神祈求。
容许的到来让里米尔叔叔一家看到了希望。
里米尔的叔叔情绪十分激动,两手不停地比划着,恨不得嘴里的土语能立即自动变成英语,让容许听明白。
里米尔揽住他叔叔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坡派的情况他已经和妮可医生大致交代过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了容许身上,这让容许倍感压力。
坡派的身上裹了条薄毯,在掀开毯子的那一刹那,容许闻到了一股恶臭,不禁拧起眉。
这不是个好的预兆。
坡派的情况比她想象得还严重。
包.皮伤口处发生溃烂病变,并已扩散至阴.茎体,病变部分呈黑褐色,局部伴有暗红色液体水泡,且有继续向阴囊、耻骨处蔓延的趋势。
刚刚容许闻到的臭味就是组织坏死后发出的刺激性气味。
这两天医院里到处充斥着这样的味道,容许太熟悉了。
从临床表现来看,容许初步判断为Fournier坏疽,伤口分泌物涂片检查可确诊,但病理活检需要一定时间。
小坡派已经出现脱水症状,随时可能发生中毒性休克,治疗刻不容缓。
看着坡派几乎全部坏死的小丁丁,容许拿起了无线电,通知手术室准备手术。
容许站起身盯着里米尔,简明扼要地说:“阴.茎坏死,需要切除。”
里米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妮可医生,你说什么?”
“阴.茎坏死,需要切除,我想我说得已经很清楚。”
容许冷冷地重复了一遍,她已经在克制自己了,否则刚刚她就想破口大骂。
愚蠢,太愚蠢!坡派这么小的年纪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就是他们的愚昧无知给害的。亏得里米尔在医院工作了这么长时间,全白瞎!
“不,我不相信,妮可医生,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里米尔自欺欺人地不停摇头。
里米尔的叔叔见里米尔神情不对,立马抓住他的胳膊,急急问道:
“里米尔,医生说了什么?快告诉我,医生怎么说!”
里米尔见容许并未改口,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而他却不知要怎么将这个噩耗告诉他的家人。
里米尔的婶婶仰起头,哀伤地问:“我的坡派要离开了吗?医生也救不了我的坡派,是吗?”
“不不不,婶婶,坡派没有要离开我们。”
里米尔当即否认,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道出实情。
里米尔的叔叔婶婶跟里米尔一样,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时既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
“不,我决不允许!”里米尔叔叔第一反应便吼了出来。
里米尔婶婶则抱着坡派伤心得眼泪直流:“我可怜的孩子……”
里米尔叔叔顿时对容许的医术产生了不信任和怀疑,他对里米尔说:
“你不是说荣医生是医院最厉害的医生吗?你去请他过来,我不相信这个女医生!她一定是在胡说。”
里米尔有些动摇,他为难地看了眼容许,很快,他又觉得很愧疚,他怎么能质疑妮可医生的医术,可……
容许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没兴趣加入,他们在讨论争执什么,她都能猜到。
即使他们怀疑她的诊断,她也不会生气,没必要。
她的确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对病情的基本判断她还是有自信的。
以坡派小丁丁的坏死程度来说,切除是毋庸置疑的,她不认为即使荣晋阳来了也会有回春之术。
如果他们第一时间将坡派送到医院,及时清创引流,配合大量抗生素冲击,即使没有高压氧舱,坡派也可以很快恢复健康。
然而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
对讲机响了,手术室那边准备就绪。
容许看向里米尔,对方面露难色地看了她一眼。
他也听到了,但显然他还没有将他的叔叔婶婶说服,大概也包括他自己。
容许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打算再给他们五分钟。
里米尔的叔叔要求由荣医生来治疗,里米尔很是为难,却也硬是开了口。
“妮可医生,坡派的手术对我们家人来说是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你看,能不能……等荣医生下了手术再一起做个……会诊?”
里米尔说完就垂下了脑袋,不敢直视容许。
容许看着面前像是在低头认错的里米尔,心里不禁一笑,从腰上解开无线电对讲机。
“你好,我是容许医生,请到2号手术室确认一下荣医生的手术进程,我需要知道手术大概的结束时间,告诉他,我这儿有位危重病人等待会诊。”
很快手术室那边传来消息。
“荣医生说手术还要三十分钟。”
“好,我知道了,谢谢。”
容许挂断无线电后,走到里米尔一家中间。
容许对里米尔说:“替我向你叔叔婶婶转述,无论他们是否选择我作为主治医生,坡派现在的情况是一定要进行手术治疗的。荣医生会在三十分钟后结束上一台手术,所以从现在开始,之后的半个小时间,我需要先为坡派做一系列术前检查,希望你们能够配合。好了,翻译吧。”
里米尔忙不迭地点点头,将容许的意思传达给了叔叔一家。
坡派的哥哥,即里米尔的堂哥,不知说了什么,里米尔叔叔终于点头同意了。
荣晋阳这边下了手术,刷手服都没脱就直接过来了。
“是里米尔叔叔家的小儿子坡派,那次贡牛节庆典进行的割礼,从表征和捻发音推断,我认为是Fournier坏疽。阴.茎组织呈坏死状,我的手术意见是全部切除,阻断阴囊遭受进一步感染病变。”
荣晋阳边听边对坡派的伤口做了检查,容许的判断基本正确,即使没有做病理活检,临床表现也已足够明显。
“有什么问题?”
容许顿了一下,说:“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叫我来会诊,认为我可以留住他的根?”荣晋阳挑眉,“还是你对自己的诊断也也不是十分有信心?”
容许反驳道:“我对我的诊断很有信心,但我尊重患者家属的意见。”
“是吗?”
“当然。”
“怎么样荣医生,你可以救坡派吗?”里米尔急着插嘴道。
荣晋阳直起身,容许面前瞬时多了大片阴影面积,高大的身躯时刻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如果你说的救是指保住他的阴.茎并且恢复正常,很遗憾,无能为力。另外,妮可医生的诊断无误,你该为对她医术的怀疑而道歉。”荣晋阳冷声道。
里米尔本就觉得内疚,很快说:“妮可医生,对不起。”
容许诧异地看了荣晋阳一眼。
“没关系。”容许说。
“可是荣医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里米尔不死心地问。
荣晋阳说:“你们该庆幸到现在为止,他还活着。”
里米尔虚无地笑了下,该庆幸吗?
同为男人,他真的不能想象失去最重要的男性象征,即使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的手术意见与妮可医生一致,告诉你叔叔婶婶,如果他们继续犹豫不决,要么另请高明,要么等着帮坡派收尸。”荣晋阳语气不甚友善地说。
容许没料到他说话这么冷这么重,她有点同情里米尔了。
但想到他应该休息了没多长时间就被传唤上手术,这会儿这里又给他拖拖拉拉耽误时间,他八成已经濒临暴躁的边缘了。
里米尔确实被荣晋阳的语气吓到,苦着脸向叔叔一家说明情况。
他婶婶哭得更为伤心,他叔叔和堂哥也陷入了茫然,到底要怎么办?
荣晋阳没工夫在这儿当立柱看他们发愣,转身就走。
容许一把拉住他,问:“你去哪儿?”
潜意识告诉她,不能让他一走了之。
荣晋阳朝她看了一眼,神色古怪,“去手术室准备,你觉得我应该站在这儿苦口婆心地劝服他们赶紧做决定?”
容许松了手,略显尴尬地说:“哦,去吧。”
荣晋阳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头对她说:“告诉他们,我只在手术室等他们十分钟。”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许觉得荣晋阳这事儿办得真够狡诈,这么能装逼,怎么不自己跟里米尔说,自己当坏人,还非得拉她下水。
坡派被送进了手术室。
全麻后的小男孩停止了痛苦的呻.吟,睡着的他就像普通孩子一样,安详无害。
原本容许作为一助协助荣晋阳手术,但看着那漆黑的还不到手指长的小丁丁即将被锋利的手术刀从坡派瘦小的身体上移除,容许觉得心里堵得慌。
闷热的手术室仿佛突然刮来一阵阴风,让她浑身发冷。
额前的汗珠凝聚成片,看不见的口罩下,唇上血色全无。
荣晋阳察觉到容许的手在颤抖,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出去。”荣晋阳突然开口。
手术室内一阵静谧,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荣医生到底是让谁出去。
容许手一顿,强烈的直觉告诉她,他是在跟她说。
他发现她的不对劲了?
容许忍着没动。
“你,出去。”
荣晋阳这次停下了,抬起头正对着容许,目光凌厉。
阴.茎切除对荣晋阳这样的外科医生来说算不得什么大手术,容许也没坚持,在护士的帮助下卸了手术袍,默默地离开了手术室。
走出手术室,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容许深吸了一口气。
众目睽睽下被轰出手术室,容许从来没有过。
尽管面上维持着镇定,但还是觉得很难堪,心里更加堵得慌了。